綿密的細雨﹐鵝毛般飄飄落下。
一絲絲﹐一縷縷的;從早上到了黃昏﹐一直不斷不斷地下﹐彷彿永無休止。
「哦﹐原來在這兒。」楸瑛臉上的笑意更濃﹐迅即地隠身在一條比人身
還要粗的紫紅色大柱後﹐再探出頭來像要確定了甚麼似的﹐再放輕腳步緩緩
向前﹐一直到了迴廊的盡頭。
坐在欄柵上的人點丁兒沒有留意到有人站在自己的背後。
絳攸雙手捧著書卷﹐挨著身後的大柱﹐入神地注視著院子﹐帶著微風的雨﹐有下
沒一下地掃在他的臉上﹐沾溼了他的衣裳﹐他卻毫不在意地任由這風雨飄揚;
灰綠的髮﹐白晳的膚色﹐淡綠的衣裳﹐冷漠的神情﹐跟這嫣紅翠綠的園子毫不
搭調;雖然下著看毛毛細雨﹐這庭園院著實有點兒清冷淒涼﹐卻披上了一身淒美
迷濛。
「絳攸!」
被喚的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﹐書本差點兒從手中滑落﹐得知道了來者何人後﹐
直接了當地伸手到頸側﹐毫不客氣地拍開貼在肩上的臉﹐再奉送一記白眼。
「嚇到了麼?」
「吵死了!」
為了回敬對方的好意﹐楸瑛大方地送出超強電力媚眼。
看著絳攸頓時滿臉通紅地回瞪著自己﹐剛才那一臉冷淡一下子煙消雲散。
他﹐笑得更得意。
因為﹐只有他﹐才能令這個人露出真本性。
「在看風景嗎?」
「……」
「怎麼不叫上我?」
「……!!!」
「這兒有夠清靜呢!是哪兒呢?」
「你好吵!滾!」
「猜猜我為甚麼在這兒?啊!別再瞪了﹐我給你選擇題就好了。a我很閒﹐
b我很想念你﹐c.我聽到了你的呼喚﹐d…」
「我沒有呼喚你!」(發飊了)
「那麼﹐d換成了:我收到了你心中愛的呼喚。我們可是心‧有‧靈‧犀呢!」
說罷﹐楸瑛順勢想要把對方抱進懷裏﹐絳攸早著先機地霍然站了起來。
「別理我!」
那麼絕情﹐可是又那麼的可愛﹐怎麼捨得不理你呢!
為甚麼會遊蕩到這個荒涼的角落?
王宮那麼大﹐人又那麼多﹐為甚麼你總是迷失在這些人煙罕至的地方?
想到這兒﹐楸瑛的內心不禁嘆氣又嘆氣。
「喂!黃昏了﹐不是約好了大家一起去秀麗小姐家拜訪邵可大人的嗎?」楸瑛溫柔
地提醒著。
「嗯!」
絳攸靜靜地轉過身來﹐默默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。
昔日美麗的黃昏不再復見﹐今天﹐只有冷冷的細雨﹐暗紅色的天際飄浮著厚厚
的黑雲﹐渾濁的氣息籠罩著整個天空﹐原本清新的春風﹐如今變成了冷冰的利刃﹐
令人窒息的氣團把世界重重圍困﹐胸口的一股悶氣壓得人差點透不過氣來。
今天的天氣實在煩死人!
不!煩死人的是這黃梅季節。
老天爺整天陰陰沉沉的﹐雨﹐藕斷絲連地灑。
難道老天爺受了天大的冤屈﹐跟小狗王上一樣跑來跟他哭訴麼?
不對!
這跟季節甚麼沒關係。
可能是我太忙了﹐工作太煩重﹐主上又教而不善偷偷跑了去御史台纒著秀麗不放﹐
於那個毒舌又刻薄的陸清雅帶著一臉鄙視來到吏部給他數落不休。
不!主上那個德行大家都一清二楚﹐他也不是第一次偷跑被捉個正著﹐無論是
陸清雅、皇毅還是茈靜蘭﹐總之﹐舉凡那笨蛋闖了甚麼禍﹐大家都會找上李絳
攸的頭上來﹐說甚麼”教不管﹐師之惰”﹐然後他又要語重心長地訓誡那個笨蛋。
有時真的很想問那個笨蛋﹐為甚麼總是學不乖?
究竟是甚麼叫自己心煩意亂呢?
見絳攸蹙著眉沉默不語﹐楸瑛心中又是一陣感嘆。
這個傻瓜﹐又在自尋煩惱﹐不知鑽進那個牛角尖裡去﹐人﹐會迷路﹐心﹐
更貫徹迷子的風格。
「嗯!走吧!」一個溫柔的笑意﹐一句簡單又直接的話語﹐一隻溫暖的手掌﹐已
實實在在地抓著自己懸在半空的手;是那麼的有力﹐那麼的堅定﹐是無可力抗的
包容。
「小心腳下﹐天雨路滑。」
一顆心﹐驟然穏定下來﹐剛才那種要命的不安浮躁﹐驟然煙消雲散。
偌大華麗的王宮﹐沉默的雨絲﹐寂靜的迴廊﹐偶然遇上有幾個負責值夜的御林軍﹐
三五成群趕著回家的官吏﹐數個纒人的宮女;楸瑛總會堆起一抺微笑﹐禮貌性
地寒暄一番;而自己﹐總是慌忙地拉出被牽著的手﹐冷著臉默然地跟對方點頭。
待對方走遠﹐楸瑛必定會急不及待地捉回從手中逃脫的手﹐然後﹐又再遇到其他
趕著下班回家的人……。
除此以外﹐只有他和他那有韻律的步伐聲﹐不急不緩;他走在前面帶領﹐他緊
隨在他的背後前進;他必然會握著他的手﹐小心奕奕又不敢怠慢;他任由他帶著
自己走﹐只管看著他的背影﹐感受從掌心傳來的那粗糙的質感卻又無比的柔軟。
「怎麼不說話?」
「你一個人說話不就夠吵了嗎?」
「可是你都沒有跟我話話。」
「你煩不煩啊?!」
抬頭撞上深色的眼睛﹐眸子中蕩漾著絲絲縷縷﹐絳攸想起了外面正飄灑的細雨。
他正淋浴在這場細密綿長的雨霧﹐不知甚麼時候才會歇止。
明天早上﹐還是今天夜裡?
雨點撞到地上﹐被摔個支離破碎;只要太陽露個臉兒﹐他們就被蒸發得一乾二淨。
一顆心重重地抽動了一下﹐這種忐忑不安的惶恐﹐累得教人招架不了﹐可是溫
柔甜蜜的愛戀又叫他難捨難離。
自己這種樣子太難看、太狼狽。
為甚麼他卻表現得這麼遊刃有餘?
正在煩惱的當兒﹐臉頰閃過一陣熾熱的軟柔﹐理所當然地被嚇了一跳﹐反射性地
跳開了一步﹐煞有介事地四處張望﹐要是有人發現了怎辦?
忍不住低聲罵道:「你發甚麼神經啊?」
「我說你心不在焉﹐喚了你幾次都沒有應我。」楸瑛拉過摀在臉頰的手﹐調皮地
眨動著眼睛﹐移近絳攸的耳根﹐幽怨地說:「今天整個下午都沒有見面﹐你不想
念我嗎?」
「鬼才會想你!!!」(吼)
「這樣嗎?」
「……!」(氣得說不出話來)
「很想我吧!」
「你想死嗎?」
這時﹐楸瑛突然用力緊了一下握著絳攸的手﹐認真地說:「實在不明白你在
怕甚麼﹐為甚麼不肯承認呢?」
給不出答案。
一直躲在他的背後﹐把責任甚麼也推給了他﹐只在扮演被保護的角色﹐這種自
私的人﹐自私的心﹐怎配跟你並肩而行?
「最少在只有我們的時候﹐有些許的認可﹐只要一點點就夠了。」
胸腔內那種煩悶壓得心臟都要塌下來﹐又痛又無奈。
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字一句﹐怎麼辦?
總是給他看穿﹐總是讓他佔盡上風﹐怎麼辦?
「算了!」輕鬆平常的聲調﹐絳攸正暗地裏舒一口氣﹐怎料這害蟲跟著說的話更
教人心心不忿﹐氣得絳攸恨不抽出楸瑛腰間的佩劍﹐一下了結了他。
「反正有一輩子的時間﹐你總有一天會承認。我決定了﹐到時要你親口說出來。」
「藍楸瑛你是何等感覺美好啊!我甚麼也不會承認﹐甚麼也不會說!」
「好了好了!別氣了!看!」
「嚯!」的一聲﹐楸瑛張開了一直握在右手的雨傘﹐絳攸抬頭一看﹐不禁目
瞪口呆。
眼前是一片藍天白雲﹐幾隻在雲端飛翔的小鳥;跟現實世界中昏昏暗暗的雨天
形成了個強烈的對比。
「這、這是…」
「漂亮吧!請盡情地稱讚我吧!」楸瑛瀟灑地把傘子轉動了一圈﹐自信滿滿
地說:「這是下雨天的禮物﹐回禮的話…嗯!我希望你用昨天晚上那個聲調
…痛…果然不會手下留情呢!」
「你就乾脆給我去死一次吧!」
「絳攸。」
暖暖的溫度﹐強壯而有彈性的胸膛﹐把絳攸整個包圍著。
絳攸沒有反抗﹐沒有說話﹐任由楸瑛把自己擁著﹐心﹐又再安定下來。
明白了﹐原來一切都是這個人。
不是早在很久的從前就已明白了麼?
楸瑛早就做好了覺悟﹐為甚麼我還是猶豫不決?
害怕迷失﹐害怕受傷﹐不安焦慮……因為膽怯﹐害怕承認連自己都不敢
面對的事實。
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﹐黃昏悄然地拉起了夜幕。
縱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﹐還是風雨飄搖的白天﹐藍天白雲也不是眷顧
著他們嗎?
「別玩了!要遲到了。我不想被靜蘭數落﹐我的臉皮沒你的厚。」
傘外﹐伴隨著夜空的只有綿綿不斷的雨絲﹐稍帶寒意的風。
傘內﹐藍天白雲之下﹐有一盞燈﹐照亮著晦暗不清的前路。
完~~~
後話:又忍不住跑上來﹐真的要去唸書了。(敲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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